大龙离开家就按照黎明的嘱咐来到村前的一个小店门前闲耍，其时天已麻麻黑，小店里还聚集很多人在冲壳子摆闲调，少数人的声音虽然很大，可大半都是些喝酒、喝茶的人，就无所顾忌地大声发泄心里要说的话；有少数人的声音很小悄悄在说什么秘密似的，他们一边说，一边机警地注视周围的动静，桑大龙看到这一切就冷静地站在那儿望着各式各样人们的一举一动，仔细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多久，人们才发现他站在这里，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就主动上前和他寒喧，他看到人们没有异样的眼光和语气，心中的疑虑也就打消了。
“大龙啊，今天你们家的事究竟是咋整的啊？你可是大好人呀，我们都担心着你啦！跟共产党有瓜葛是要杀头的啊！看你就像没事的一样。你快给我们说说是咋的吧！”一位姓张的中年汉子问道。
“张大哥，那是柳麻子和黄老五、陈老四想栽赃陷害我们家的，那天我爹在村前碰到他到鲁大汉家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我爹多看他几眼就怀恨在心，想把我们一家人往死里整，才好除掉他的眼中钉，这个孬种真他妈的不是人，一个快要七十岁的老人又不是有意要管这些闲事，是捡粪偶尔碰到他在干坏事，又没把这些丑事拿起到处乱说，乡邻好友哪一位听我爹说过他柳麻子跟鲁大汉婆娘干的那些伤风败俗见不得天的事？况且这些事村里是人人皆知的，何必还要他老人家去说嘛，不怀好意的人听到以为我爹是在诽谤人家呢。”大龙有板有眼的理直气壮地说，“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不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嘛！柳麻子和陈老四是在自掘坟墓啊！”
秦大哥一拍手，唾沫四溅地说：“对，大龙说得对，我也说嘛，谁不知道桑家是村里有名的大好人，你爹一辈子作了多少修桥补路的好事还要挨这家伙的冷炮和误伤，这孬种柳麻子真他妈的啥子钱都想吃，尽做些伤风败俗、缺德事，就该天打五雷轰，桑家又没有掏他的祖坟，咋要栽赃陷害你们勾结共产党来解他的心头之恨，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呀，明明知道私通共产党是要杀头的，他竟敢张起臭嘴乱说！这个家伙真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到底了。听说前几天他在这个幺店子提劲说要不了多久郝乡长就会把苟保长赶下台让他来当这个保的保长，他说苟保长没有一点作为，早该滚蛋了。唉——难道这个保除了他就找不到人了？光做阿叟奉承的事想求得一官半职，他的欺头吃得差不多了，是该得报应了。他妈的，一天光晓得吃喝嫖赌，把好好的家当都耍完了，没有给后辈儿孙造点福、积点德。把祖辈先人留的一点家业都要葬送完了，老了只有去讨口要饭，这回押到局子里就有他的好汤喝了，听说王汤元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已骗过王汤元几次了，还背地里说王汤元的坏话哩。”
“对，”一位六十开外的刘大爷说，“我活了快七十岁啦，那几年赶彭县亲眼看到王汤元枪毙多少杀人放火的流氓，也看到他杀了不少共产党啊；就是在毋县也看到李局长杀了不少共产党哩，嘿嘿，你没有看到王汤元那威风劲啊，他眉毛一立就会把你吓得来连气都出不赢，胆小的屎都要吓你一裤子，可见他跟共产党有多大的仇恨。听说柳麻子去毋县报了官，又跑到彭县局子去报官，为的是想到王汤元那里捞个功劳得到个好印象才好推荐他来作这个保的保长。王汤元也想慎机捞个功劳，就把此情况如实上报到刘县长那里，刘度立即就上报给省里，这天大的事谁敢说着玩！刘县长、杨县长、王局长、李局长落了空还了得，你们想如今柳麻子谎报军情，这么大的事会就此了结？他咋不好好想想，王汤元和李局长是根煮得粑的红苕么？奖金那么好拿？唉——这个淫棍想都不想一下，你大龙家咋会窝藏共产党嘛。”
大龙笑了，说道：“我们这些土包子啥子是共产党都不知道，栽赃陷害有什么用，通其量抓到局子里去住两天，吃两天不要钱的饭罢了。我桑大龙行得端坐得正，还怕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栽赃陷害，嘿嘿，柳麻子哟，真他妈的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这事儿我不会就此算了的，明天我就要到县里去告他！不给我说个幺二三决不会放过他，我们还要活人啦！”
“你说得对，对满脑袋都装着坏水的家伙就是不能手软，大龙，哪天去县里我和你一起去，一定要告他，这个孬种柳麻子真他妈的连骨髓都坏透了，那天我婆娘在地里摘青菜，他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被我婆娘臭骂一顿，蔫不溜秋地走了，这个坏种想都不想一下，我家婆娘是那种人么？滚他妈的蛋，我也要到局子里去告他，不能让他再出来，就让他在牢子里蹲一辈子，关死在班房里，这家伙一出来又会影响团坊四邻不得安宁。”
“吴二哥说得对，就是不能让这个家伙再出局子来招摇撞骗、作伤风败俗的事了，让他在班房头尝尝整人害人的滋味，那天我到临干场看到他吃了甘家的面不给钱就想溜走，那性甘的大儿子也不是好惹的，手里提着一把明恍恍的刀站在他面前不让他走，说不给钱就是不让他走路，他敢走半步就要砍断他的腿。嘿嘿，这一招果然见效，这个家伙只好乖乖地厚着脸皮把钱摸出来，甘老大警告他下次再这样就要把他弄到郝乡长那儿去把话说清楚，不说个幺二三就要跟他拼到底！这一下才把他吓退了，走了几个田远他才像条偷咬人的狗对着站在那里的甘老大低声说：‘走着瞧！’那甘老大也不是好惹的，跑到他面前要他把话说大声点，这家伙只好低三下四地给甘老大道了歉才免于一顿拳头和臭骂。看他惨兮兮的样子，惹得过路人一阵大笑，我看这种人只有吃硬的不吃粑的，老实人总是被人欺侮，不把头抬高一点就会让人骑在头上屙屎屙尿，特别像柳麻子这样一类的人，更是不能心慈手软。”
“姜大哥和吴二哥说得对，咱穷人就是要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坏家伙才不敢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他敢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就给他一点颜色看，不打他个下马威就震慑不住这些疯狗的嚣张气焰。”大龙被满腔热情和满腔怒火的人们的话所打动，愤怒的火焰就要从乡亲们的胸中燃烧起来一样，他捏紧拳头，好象忘记钱先生要他冷静对待面前所发生的一切警言了，忍俊不禁对恶人的强烈愤怒就要一股脑地迸发出来：“要生存就要掀开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坏蛋和恶人，可我们手无寸铁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他们有钱有势可以买通官府，我们只有这条让人欺凌的命，村东头吴二爸一家就是这样啊！眼睁睁地看到他一家人被恶人整得家破人亡谁敢站出来帮他们一把，谁敢跟这些丧尽天良的人说理？”他说到这里沉痛地低下了头，多久，又抬头看到茶客们都愤怒地睁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这时，张先生、钱先生、黎先生的话又响彻在他耳边，这才冷静下来，不慌不忙地说：“乡亲们哪，我桑大龙快要四十的人了，这些年我们家受的苦一本书也写不完啊！一年到头吃不饱穿不暖，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们都忍了，可柳麻子这个家伙勤吃懒做、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我七十来岁的老爹在捡狗粪时无意中看到他鬼鬼祟祟从鲁大汉家后门钻出来就怀恨在心，竟敢栽赃陷害一个清白老人，诬蔑我家窝藏有共产党把我们置之于死地，这些恶人就是要把这些穷光蛋赶净杀绝啊！乡亲们，你们亲眼看到了吧！警察到我这个平民百姓家搜查到什么呢？却在鲁家屋里抓到了这个坏蛋。我桑大龙真是活天的冤枉，不能就此算了！还是姜大哥和吴二哥说得对，一定要到衙门里去告他，要他跟我桑大龙说个所以然，还要请乡亲们来作证，要不然我们这些穷光蛋就无法立脚了，乡亲们，我们这些干人再也不能这样忍气吞声地活下去了，要凝聚起来拧成一股绳才能对付那些狗娘养的坏蛋啊。”
“对，大龙哥说得对，非要这家伙给你说个所以然，要不然二天谁都可以用莫须有的罪名随便诬陷好人捞个官来当，找不干净的钱花天酒地，那会成什么风气啊？柳老四、黄老五这些家伙的确坏透了，绞尽脑汁的想整人害人，我们也要反其道而行之，借机把这个家伙狠狠整整，万一官家把这家伙放出来，还不知道他又要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哩。”一位姓郑的中年人愤怒地咬牙切齿地说，“也许你们还记得那年他走路打捷径把我的庄稼糟蹋的那件事吧，我才说他两句就打得我浑身是伤，我去找他们村的保长，可那姓吴的保长也不是个好东西，说他惹不起，要我去找何乡长，你们想想何乡长是我们这些人随便能请得动的么？我只好吃个哑巴亏，可柳麻子这家伙知道我去找过他们保的保长就怀恨在心，总想找机会收拾我，有几次故意来惹我，我听从了父亲的劝告泄下了这口气，只要碰到他就远远地走了。唉——弟兄们要注意呀，这家伙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又有撑竿，做了坏事上蹿下跳几下就可逍遥法外了。唉——说不一定他那婆娘这阵又找人到县里去活动了。大龙唉，听说共产党是专门为穷人作事、替天行道，真要是这样共产党来了老百姓拍手叫好，而且要第一个报名走出家门把这些混蛋杀掉为天下穷人报仇雪恨——”
他还没有说完，大龙就打断了他的话：“江才大哥，你说什么胡话啊！你不知道现在的社会多混乱吗？听说到处都在抓共产党，这些话你我两个可不能随便说啊，什么是共产党也许你我们都不知道吧，那个狗杂种柳麻子就是诬告我私通共产党，要把我置于死地的呀！”
姓郑的这才知道说走了嘴，脸一红，小声说道：“唉——对不起，大龙，我一时性起就说了这么多真心话！”随即又小声说，“唉——请你原谅，我不该在这种场合说这些不该说的话，怪我的嘴太敞，万一有人去告密，我就脱不了手，也会连累你的。”他停了一下，又放低声音说，“你们听说么，都说共产党来了天下就太平啦，是专门打贪官污吏，铲除杀人不眨眼的流氓地头蛇的，这不是我们这些穷哥儿们祖祖辈辈做梦都在想的么？真的共产党来了，我拍手欢迎，反正这些年我们家让坏人糟蹋得差不多了。”
“唉——”大龙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好，江才大哥，我再奉劝你一句，再不要当众说些过激的话了！我刚才也说了些过激话是不对的！我们这些穷光蛋再也经受不住坏人的诬陷和打击了。”说着朝他支了一下嘴，他们就来到一个僻静处，小声说：“郑大哥，这些话千万不能再在这样的场合说了，明晚上就到李家树林里来，有个朋友要跟你说说话，听了会让你高兴的，这事可不能向任何人说半句啊，就是你儿子妻子也不能随便说呀，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要跟你说，只是我们哥儿俩说几句知心话而已。”
郑江才看他真诚的样子，这才点点头，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真诚地说：“大龙老弟，我听你的，你的话我还有不信的么。唉——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心里窝藏着多少不平事啊！我像你一样巴不得一天早上就把这些坏蛋斩净杀绝，一个也不留，看到坏蛋们作恶就容不下这口气啊！你听说么，外面果真到处都在闹共产党哩，共产党已经把国民党军队赶到毋县和彭县南门外准备投降解放军啦，千真万确共产党是专门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一个好组织啊，是穷人的大救星呀！听说共产党一来不仅要减粗退押，还要分他们的田地哩，那时我们穷人才算真正翻身了哪！”
大龙听到这里乐了，说道：“这个我到还不清楚，没有听说过，看来你也知道共产党要来了，相信就好。那天我在南天门茶铺听说国民党又在抓共产党和好人，一抓进去就砍头！你可要小心不要随便乱说话啊，如果让他们抓进去不明不白地把头给你砍了，就看不到坏蛋们的下场了，正如你所说好日子就要到来了，让他们抓进去不该呀！我们要一家人都能团团圆圆的活下来，看看坏蛋们的下场才是啊。”
这时郑江才的眉毛一扬，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道：“唔——大龙啊，你的心意我全明白了，怪不得这些日子你都不像过去的桑大龙了。好，话不多说了，你我心知肚明就是了，我明晚一定到你说的地方跟你的朋友摆摆龙门阵，那时我就敞开心扉的说话也不怕了！”
大龙信认地点点头，说道：“郑大哥，我们都是受苦人，越是在艰难困苦的时候越要冷静沉着，否则把人头耍掉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哩，那天我到县里去卖豇豆，也听人说共产党快要打进川西坝子了，还听说要领导穷苦百姓分地主的田和地呢！那时我们有了田和地就不愁吃不愁穿了。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的梦想呀！可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一定要冷静些，如果说漏了嘴，传到坏人口里就没有我们的好日子过了！决不会轻易放过让这些要分他们田和地的人，他们是要作最后的垂死挣扎，在死亡前是要拿他们的杀人屠刀来砍我们的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