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元二年,是时深秋。

    沿岸的枯柳朝天张牙舞爪地炸着条,秦渊拨弄开黄褐的干枝,搡在指缝的三两根被他弯挼着使劲捻,捻作圆圆的几个旋儿,像那常氏货郎担里的柳筐底,柳条弯弯地蜷、密密地缠,自绞成一舀,织裹成秦渊的掌中物。

    他怎么就没参出这层意思呢?

    “常陶,”秦渊咬住一截柳,硬脆的植段吸了他的唾液,变得柔软起来,他便这么含着那两个字有滋有味地咂摸,败树在他嘴里生发出鲜活的酸涩气息,“常陶……将欢,江欢。”

    2.

    长安东,灞桥西,赶车老叟挥鞭破开湿漉漉的晓风,马车吱嘎吱嘎的,留下一条驶向远山的长辙。

    尽管车叟的鞭破风频频,卫明真还嫌马车没赶出火星子,“老伯,劳烦再快些,我急着见我大哥!”

    但凡离开太白山,卫明真向来是与江欢一起的,“不和师兄在一起我心里便没有底儿”,卫明真与同僚这样小声说着,正是在解释“大哥”之称。那同僚笑骂他是小混蛋,假借他的措辞揶揄他:“我也是你兄长,一样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不见你黏我?”

    卫明真笑了笑,似乎是不好意思,那摇头晃脑的架势却又像是炫耀——卫明是臊不假,但他到底还是以江欢为傲,以自己有人可依为傲,这便同只仗势的幼虎,在成虎的身后仰高了小脸,摇着尾端,洋洋得意到胡须乱抖。

    那同僚被卫明真脸上“哎哟快别说了有些丢脸”和“继续说呀我有你没有”来回更换的纠结气笑了,只欲抬手给卫明真一拳,然而手停在半空中,这青年终于想起江欢的拳头比自己的更硬的事,他不再想着去动江欢的宝贝疙瘩,气哼哼收回手,挪坐去车厢另一边坐,“你长不大了!”同僚恶狠狠跷起二郎腿道。

    “嗯,”卫明真深以为然,“对!”

    什么叫“嗯对”!同僚气结,干脆头一歪开始装睡,再懒得理这个显眼包。

    远方的天稍见暖色,卫明真揭开车帘外眺,朝空已被红日燎出血色,缀块的云正是血迹旁的小水泡,卫明真顽气地想:「小时候师兄给我挑的水泡,可比这吓人多啦。」思及江欢,卫明真回瞟一眼身后的货箱,里头是上好的朱砂,且是请了华山与少室山的侠士一同开过光的,质地和意头都占了上乘,卫明真满心对夸奖势在必得的底气。

    刀口舔血、腰间别首的凌雪阁弟子大都不信这些的。

    卫明真以往也不信。

    年前盛夏,卫明真贪凉冒雨,当天夜里便起了高热,暴雨冲坏了阁内主路,频密的雨点也无法使轻功,卫明真喝了一碗腰不见好,他烧了一夜,江欢吓得冰凉的手便在他额头盖了一夜;卫明真忘了那夜的药滋味,只记得江欢在盛暑潮闷夜晚仍刺寒的手,和耳边絮叨了一夜的经文,那经文言语不一,卫明真迷迷糊糊听着,有汉话是道经,有梵文是佛经,若是翘舌的波斯语便是明教教义,但凡是神,都被江欢求了一番。